生命的娘娘土

赵林祥

尘世间， 每个人都有一件视若生命的珍品。已近天命之年的我， 贴身的衣袋里一直装着一包黄土， 这是黄土高原上随处可见的极普通的黄色土末。自我小时候就被母亲密缝在一个小巧的三角形红色布袋中， 四十多年颠沛流离， 这包黄土一直伴随着我。

普通而平凡的黄土哟， 是我生命的娘娘土。

据母亲说， 我出生时正赶上２０ 世纪６０ 年代初的渭北大旱， 要强的母亲天天挺着大肚子从河中担水救苗。那天， 母亲一不小心连人带桶跌倒在地， 尚不足月的我， 带着母亲的汗水和血水， 哇哇哭叫着降生在干燥的黄土窝里。

在我之前， 父母已生养了五个孩子， 困难年月， 吃不饱肚子的母亲没有充足的奶水喂养我， 我自小面黄肌瘦体弱多病。半岁时突发高烧不省人事， 贫困的家境无力买药就医， 眼见我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父亲不忍目睹，就把我放到后院的土堆旁， 好等咽了气去壕沟里埋掉。那年月， 庄户人家死个孩子不算啥的。谁知我刚挨上黄土， 没等父亲赶回屋中， 就冷不丁大哭。父亲连连感叹： “土有灵性哩， 这娃娃命大。” 母亲捏着喜泪跑到后院，抓了把黄土塞到我怀中： “带上一把娘娘土！”

说来也怪， 有了娘娘土的保佑， 我原本多灾多难的生命以后再没出现过大的波折。

最难忘的是１６ 岁那年， 我平生头回走出黄土地， 跟着村里的叔伯、哥们儿到南方搞副业， 过惯了黄土地上习以为常的清苦日子， 繁华的城市令我目不暇接。最恼人的是吃惯了五谷杂粮的胃竟接纳不了南方的大米、细面和鸡、鸭、鱼肉。在思乡的煎熬中茶饭无味寝食难安， 不到半月， 人就瘦了一圈， 且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虽然数次求医问药， 但水土不服的症状非药力可及， 无奈之中便写信告知母亲。刚过一星期就收到母亲让大哥发来的快件， 并随信寄来了我自小从不离身出门时遗忘在家的娘娘土。母亲说： “带上一把娘娘土， 就像生活在家乡的黄土地上一样没病没灾了。”

捧读着爱意浓浓的家书， 我凑近鼻尖， 贪婪地闻着熟悉的黄土的清香。恍惚间， 我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亲人身边， 置身于家乡的黄土地上……

娘娘土给了我思念的寄托， 亲情的慰藉， 之后， 我胃口大开食欲剧增，营养不良带来的一系列症状不治自愈， 顺利地度过了打工生涯最初的那段难熬的日子。

时至今日， 我仍然没能追究出娘娘土的典故出自何种缘由， 也不知娘娘土是否带有迷信色彩。但伴我成长的娘娘土却让我懂得： 一个人不管降生在哪里， 那一方水土就是他生命的根。无论那块土地怎样的贫瘠， 怎样的荒凉， 又给了他怎样的痛苦和屈辱， 即便他曾经噙着怨恨的泪水逃离了那一方水土， 但那块孕育了他生命的土地， 那块土地上伴他成长的山山水水， 一草一木， 已深深地嵌进他生命的骨血里……

赵林祥，岐山县凤鸣镇大营社区巩寺村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自强模范。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长篇小说《理事长》《西安是个坳》，长篇纪实小说《爱不流泪》，村庄史话《栉风沐雨盘龙寺》，散文集《人生的第一个青苹果》。其中《爱不流泪》荣获陕西省首届慈善文学一等奖，《亮亮•木车•小鸟》荣获陕西省残疾人散文诗歌大赛二等奖。